我感谢葛大爷口传给我这关于北京旧风俗的知识。但他那期望旧有的风俗都能原封不动地予以保留的心态,我却并不能认同。有一回他在鼓楼与钟楼之间卖风味小吃的地方遇上了我,见我正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吃一盘灌肠,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他认为那灌肠的颜色不对,本应是玫瑰红的,怎么成了浅褐色?我告诉他原来那种颜色是放了食物染料,有副作用,去掉有好处,他说那这还能叫灌肠?他还认为只有用那种铜把下面镶着象牙或骨头制成的双齿叉戳着吃灌肠才对谱,现在一律用筷子夹着吃太离谱!卖灌肠的汉子高声对他说:“如今谁花那么多钱投那个资?再说想置办那样的叉子也没见有地方供应!老爷子,别捏酸假醋穷讲究啦!来一盘尝尝是真格儿的!”他竟仍把脑袋当拨浪鼓摇,背着手一径走了。那也是我跟葛大爷最后的一面。如今这座城市离老谱的事儿真是太多太多了。葛大爷能眼不见为净,也好。
许多外地人感叹,北京胡同的名称真有味道,有的真优美极了,比如百花深处——今天尚存;杏花天——可惜已经消失。但对这些觉得优美文雅的胡同名字表达欣赏时,务必不要轻易发出“古代北京人给胡同取名字是多么注意推敲呀”这类的感叹,因为事实的真相是,明、清时期北京人给胡同取名字其实多半是很不注意推敲的,制酱作坊所在就叫酱房胡同,存卖劈柴所在就叫劈柴胡同,形状像裤裆就叫裤裆胡同,存粪的胡同就叫粪缸胡同,而狗多需打就叫打狗巷……这是最主流的取名法。到辛亥革命以后,这才有人出来加以矫正,办法是尽量谐音而使用字雅化,如劈柴胡同改为辟才胡同,裤裆胡同改为库藏胡同,粪缸胡同改叫奋章胡同,打狗巷则改为大格巷等等;有的改得应该说非常成功,如烂面胡同改为烂漫胡同,大墙缝胡同与小墙缝胡同改为大翔凤胡同与小翔凤胡同,打劫巷改为大吉巷等等;有的改法则未免有些个胶柱鼓瑟,如把明代一度与宦官魏忠贤合伙误国的客氏(皇帝的奶妈)住过的奶子府改为逎兹府,把闷葫芦罐胡同改成蒙福禄馆胡同……体现出北京人爱面子的特性不是随时代衰减倒是随时间愈坚。